＊【流浪的記憶】＊

 

別人戀愛史很容易聽到。

 

最難知道的反而是自家人的故事，例如媽媽的戀愛史。

 

因為家庭有長幼角色之分。中國人的家庭。

 

我媽幾十年來在我面前就是個「媽」的角色，

 

要教，要照顧。對我說話，她有一種媽媽的口氣。

 

戀愛這東西，用教訓人、論道理的口氣說不出的。

 

一點都不搭嘛！饒我怎麼問她婚前戀愛史，她就是不說。


我也漸漸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。

 

不管怎樣，女兒和媽媽總是像的，連結在很深的地方。

 

距離我第一次問她婚前戀愛史，又過了一年。

 

一年內我和媽媽吵過很多次架，也和好很多次。

 

我暗中把自己個性裡最彆扭的部分怪到她身上。

 

不過因這些彆扭而寫出的文章，倒是都當成自己的。


 憶昔日情依舊彆扭


我有很多事不告訴她，但卻想要她多告訴我一點。

 

真是不公平的數學。


有一天她忽然說：

 

「妳不是問過我從前戀愛的事嗎？」

 

接著她就說了這件事。結婚前媽媽是小學老師。

 

有個學生家長的弟弟很喜歡她，

 

常代替姊姊來交學雜費、開家長會，藉故跟她聊天。

 

有一次下課後她在教師休息室讀小說，

 

那人進來，似乎是在她身後站了一會，才說：「看小說啊？」


「第二天他帶了一本書來借我。」我媽說。

 

忽然臉紅。似乎為了掩飾，故意把事情說得很荒謬：

 

「什麼書妳猜？是一本莎士比亞！」

 

當時我也只是笑。又過了一個月我才想到，並沒有什麼好笑。


那是個從來沒機會被說出口的記憶。

 

終於見到天日時，又因為不習慣，找了掩蓋。


我忽然覺得很慚愧。

 

我引出了它，卻沒有看清它，把它當成飯後的笑話，

 

於是它流浪了。

 

變形成另一個模樣，戴著面具，在這不認識它的世界裡流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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